只是需要愛全  

作者:雪倫
出版時間:2013年5月


「妳很堅強。」他說。
  我笑著回答,「是不得不堅強。」

 

 

-------------------------------------

關於生活,看起來好像很簡單,但事實上卻又很困難,簡單的像是,只要繼續正常的呼吸,就可以生存下去,但要維持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我的生活也是,只要選擇性地不去想太多,就可以簡單地過麻痺的生活,一天接著一天。但只要那些麻煩的事忽然間跑出來,霸佔住我的思想,甚至連呼吸都被掌控時,我都會忍不住想問,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對我這麼疾言厲色,毫不留情?

我總是想要過的越簡單,它卻變的越複雜。

就像現在,明明只是想要化個簡單的眼線,但放在腳上的手機,卻突然震動了一下,以致於我失神了一秒,原本拿著眼線筆的手,也不小心的晃了三十五度,畫到一半的眼線就這樣失控地往上飛了○‧二公分。

看著在我眼皮上自由奔放的眼線,準備擦掉時,卻又發現忘了帶棉花棒,也只好把眼線加粗,化成煙燻妝,但既然是煙燻妝,睫毛也只好狠狠的刷一下,就在我拉長人中,眼皮往下還試著留著一道細縫,好看清鏡子裡的自己。準備開始猛刷的當下,坐在對面的小男孩突然出了聲。

「媽麻,妳看那阿姨好醜。」他邊說邊指著我,表情十分天真無邪。

我停下動作,淡淡地看著那個小孩,不到三秒,他居然開始哽咽,躲進去媽媽的懷裡,附近的人也看著我,眼神好像是在指責我為什麼我要把小孩弄哭,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這樣看著他而已。

天生臉臭是我的錯嗎?

同事八珍常說,妳原本就長的很正經,又不喜歡笑,最好少化濃妝,看起來更凶,我常常反駁她,那是我的問題嗎?不愛笑又怎麼了?至少我沒做壞事,偶爾也會日行一善,比如她失戀時,得要陪她講上一個晚上的話,男友偷吃時,得要陪她去抓姦,三不五時還要陪她去算命,再安慰她算命講的都不是真的,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死後不上天堂還能去哪裡?

那麼善良的我,只是看了那小男孩一眼,他卻哭成這樣,善有善報這件事,怎麼從來都不發生在我身上?

我低下頭,整理好手上的化妝包,不管那小男孩的抽泣聲,和其他人責備的眼光,我起身走到另一節車廂,決定從今以後要早起十分鐘,更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在捷運上化妝,但前提是,我要真的能夠早起十分鐘。

更正確的說法是,如果可以不用每天被工作折騰到那麼晚,我就可以早起十分鐘,我就可以不用在捷運上化妝,我就可以不用嚇到那個小孩,更值得讓人開心的是,我就可以不用照著鏡子,承認自己天生臉臭這個事實。

說到底,就是工作的錯。

但我不是先天人生勝利組,什麼富貴之子、首富之女、大官貴人名門之後,就算不工作,一輩子也窮的只剩下錢,我只能勉強放在後天自行調養組,不工作就養不活自己。

所以更說到底,就是錢的錯。

拿出剛震動的手機,是男友哲諺傳來的簡訊。

「妳有看到那件藍灰色的襯衫嗎?還有那條上次在香港買的領帶嗎?我怎麼都找不到,還有妳有幫我買伴手禮了嗎?晚上要跟中華區執行長吃飯,妳記得早點回家準備一下。」

這找東西的情節,每天都在發生,我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我是交了個男友,還是帶了個小孩,也不知道男友是需要一個女友,還是需要一個祕書?難怪一堆大老闆的祕書都變成了自己的小三,畢竟工作的內容如此雷同。

「藍灰色襯衫在衣櫃左邊,上次拿去洗,你還沒有穿過,應該會有個透明塑膠套包著,香港買的那條領帶在第四層,應該拉開就會看到,我放在前面,伴手禮今天會宅配到你公司,還有,上星期跟你說過了,今天晚上的聚會我只能盡量趕到,不確定是不是能早走。」我回。

我常笑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哲諺可能會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因為沒有我每天在他旁邊大吼「陳、哲、諺,你東西為什麼都亂丟」、「陳、哲、諺,你煮完泡麵為什麼不洗鍋子」!

一分鐘後,哲諺再傳來,「OK,我都找到了,沒有妳我該怎麼辦?:) 還有,沒有盡量這件事,一定要到,七點半準時到W hotel。」

看到這簡訊,我頭皮開始發麻,要我今天早點離開公司,不如叫我在剛剛那個小男孩面前,給他一個溫柔的微笑來的快,可是晚上如果沒有參加,哲諺一定會大發飆,上次因為臨時加班,沒能陪他參加好友的婚禮,他氣的三天完全不理我,他那麼重視這次聚會,我再缺席的話,冷戰一個月也是有可能的。

看著行進中的捷運列車,窗外一幕幕的景色跑過,突然忍不住羡慕起它,能這樣不顧一切的一直往前走,而我卻總是在某個點裡面,進退兩難。

把手機丟進包包,偏頭痛又開始發作。

無力的下了捷運,走進7-11,打算買好一整天的食物,早上有例會,下午有業務會議,晚上才是真正可以解決工作的時間,這叫我晚上怎麼早點離開?想到這個,頭又忍不住抽痛了兩下。伸手打開冰箱,還好竄出來的冷空氣撲向我的臉,讓我清醒了一點。

隨手挑了一堆微波食品,再買杯咖啡,因有第二杯半價的活動,於是又點了杯紅茶拿鐵給八珍,免得她每天說我摳,再順便繳了這個月的水電費,再用ibon幫哲諺換行照,十分鐘全搞定,有時候真的很想抱著7-11說:「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我想,那也就只能去全家了。

店員滿臉笑容地拿著我的悠遊卡和收據遞到我面前,我接了下來,向他說聲謝謝,也在心裡謝謝他,讓我一早就能看到這樣溫暖的笑臉。

到了公司,打了八點二十九分的卡。

八珍常常羡慕我,為什麼總是可以這麼剛好的把卡打在八點二十九分,而她永遠都打在八點三十一分,我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慰她,「等妳做到第八年就知道了。」

就像現在一樣,她又拿著剛好打在三十一分的卡,滿臉愁雲慘霧地看著我,我也只能很貼心的幫她把卡放回卡座,拍拍她的肩膀,以過來人的經驗,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妳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她跟在我身後,腳步跺得很用力,連拉椅子也是,看著她氣呼呼的坐到旁邊的位置上,我忍不住搖了搖頭,把剛買的紅茶拿鐵放到她桌上,對她說:「不想被扣錢,就早起兩分鐘啊!」

「喂,妳都不知道,對要存錢要去隆乳的人來說,一千五百塊有多重要!」八珍以為全辦公室只有我和她,邊說還用手比著自己的胸部,我差點忘了,在她身上,是看不到「不好意思」這四個字的。

公司的規則是一天內遲到一分鐘就扣一百塊,若遲到二十分鐘以上就扣全勤,今天才十九號,八珍已經被扣一千五百元了。

她現在每天最在乎的事,就是她那對小胸部。

我並不想參與她這個話題,走回自己位置,按下主機開關,準備把昨天打好
的報告列印出來。

她座椅一滑,滑到我旁邊來,什麼也沒有說,手就直接覆上我的胸部。我懶得理她,繼續做我的工作,敲我的鍵盤。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八珍探索胸部的渴望,自從她男友說「女生的胸部還是大一點比較好」之後,她每天都會問我,「妳覺得我要隆到多大?三十四E?還是F?」

但我從來沒有回應過她,總是覺得八珍因為男友需要而決定要去隆乳,這對她本身太不公平。如果是八珍自己因為胸部太小缺乏自信,所以考慮去做手術,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要把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放在身體裡,對我來說,是一種強求,不然我也想去墊個鼻子、開個眼頭、再加個下巴,女人對於自己的外表,本來就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

「妳是不用開會嗎?」我說。

就算是人事部的,也是有人事部的工作需要報告不是嗎?

她完全沒有理我,另一隻手摸上著自己的胸部說:「一樣都是女人,妳不覺得上帝太不公平了嗎?」

上帝對於世人不公平的事,豈是只有胸部這件事?

我拍掉她放在我胸口時間過長的手,「妳男友是愛妳,還是愛妳的胸部?」

「他愛我,也愛大胸部,如果我也有大胸部,不覺得就很完美了嗎?」她理直氣壯的對我說。

我忍不住苦笑了兩聲,至今,談了幾次戀愛,就是沒有談過什麼叫做完美的戀愛,完美這件事是不能放在愛情上的,可惜怎麼說,八珍都聽不進去,她相信只要堅持和努力,會有奇蹟出現。

好一個八珍。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能變得這麼親近。全公司百分之八十人的害怕我的臭臉,百分之十九人的不喜歡我的臭臉,可是,只有她不怕我的臭臉。

「慈!我拜託妳別笑,妳真的很不適合笑,臉超怪的,而且妳今天妝怎麼那麼濃?難怪樓下警衛跟我說妳今天心情不好,叫我別惹妳生氣。」八珍總是愛叫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和我已經過世的媽媽一樣。

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她笑著對我說:「何偌慈,我可以叫妳慈嗎?」,我說偌慈不行嗎?她說慈比較順口,於是硬被我壓在回憶最底層的媽媽,讓我使盡全身力氣不去想念的媽媽,在八珍叫我「慈」的時候,全都朝我排山倒海而來。

「慈,媽買了件新衣服給妳喔!」「慈,媽晚上煮了妳最愛的咖哩飯,妳要吃兩碗才行喔!」「我們慈的頭髮最美了,又黑又亮的。」「慈,妳要好好照顧爸爸和弟弟……」

在這之前,我總是盡量讓自己忙碌到沒有時間去想念媽媽,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談戀愛、不停地和父親戰爭,對我來說,想念是一種負擔。生活的負擔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沒有力氣再去負荷想念,媽媽的一切,在我的心底被埋得很深很深。

而八珍喊我「慈」的時候,就這麼解放了我對媽媽的思念。

那個晚上,我關在廁所整整痛哭了兩個小時,直到哲諺拿鑰匙打開廁所的門,我才回到現實世界,有些時候,我們總是以為自己不想的,但只是自己以為,我們總是覺得自己依然過得很好,但也只是自己以為。越是不想碰,它其實就越痛。

於是,八珍很特別的,成為我在公司裡,唯一的一個朋友。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novelatne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