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夏日之詩
點一根菸,正在燃燒著的不只是菸草,
還有情緒。
寫一首詩,正在著墨著的不只是字句,
還有生命。
回想生命中,曾經為誰寫過詩,
又曾經收過誰為你寫的詩呢?
如果這漫長的生命之路不曾留下任何紀錄,
或許一首詩,
就是最好的附註了。
26
經過三個多星期的爭執,爸爸跟媽媽終於決定了兩個月之後的婚宴地點。本來媽媽說她希望在國賓飯店宴客,但是爸爸說漢來飯店的感覺比較新穎。兩個老人家為了我的婚事,三不五時就鬥嘴,到最後我乾脆直接跟他們說:「不管是國賓還是漢來,我都沒興趣,我決定要在金典酒店請客,你們就不需要再吵了。」
並不是我喜歡自作主張,不讓父母親拿主意,而是那種壓迫感有時真的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結婚前的忙碌真的是一種雙重壓迫」,這句話甲乙丙丁四個人都說過。當然,在我還沒決定結婚之前,我是不知道什麼叫雙重壓迫的。
「那就是一種……嗯……兩邊都在壓迫你的感覺。」丁說。
「也就是兩邊都會對你施壓的感覺。」丙說。
「你會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們的壓迫。」乙說。
「而那種壓迫是來自兩邊的。」甲說。
「所以到底什麼是雙重壓迫?」我問。
「就是雙重壓迫。」他們回答。
這段廢話發生在他們收到我的喜帖的時候,他們很緊張地打電話來問我:「你真的要結婚了嗎?」
「是啊。」
「這真的是一個不太明智的決定。」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著同樣的話。
「不明智?但你們不也都結婚了?」
「結婚之後,你才會發現這個決定有多麼不明智。」
然後四個大男人在酒吧裡哭成一團,還不時接到老婆要他們回家幫忙帶小孩的電話。
不過他們說的雙重壓迫是真的存在,那來自雙方的家庭。男方與女方的家庭都會有各自堅持的地方,但主辦的人是結婚的主角,當男方的家庭提出了要求,女方的家庭也提出了建議,那就會是衝突的開始。不過這樣的衝突不會真正地在雙方的家庭裡爆發,因為計畫結婚的兩人會吸收這樣的衝突。
籌辦婚事的期間,準新人必須承擔的壓力不小,因為你不會想讓自己的家人失望,也不會想讓對方的家人失望。相對地,你的另一半也一樣。於是所有的壓力都落在準新郎跟準新娘身上,一直到婚禮過後一段日子,這龐大的壓力才能慢慢地化解。
「我們的未來,我們自己決定。」飽受雙重壓迫之苦,某一天晚上,雅芬躺在我的懷裡,這麼跟我說。
於是,雅芬回絕了所有親戚及長輩們看過、等待我們決定購買與否的許多房子,她說很感謝他們的幫忙,但她希望能夠自己決定將來。因此,我們買了一間位在淡水的房子,在這裡,我們可以面對夕陽,向這一天說再見,而且捷運站就在離我家騎機車不到五分鐘的地方,附近的生活機能,還有環境的寧靜度都很不錯。
那個嘴巴很甜的房屋仲介阿姨果然賺到我的錢了,當她接到雅芬的電話,那開心到拉開嗓門大喊的聲音,連正在開車的我都聽得見。
前些日子的某個星期日,我起了個大早,開著雅芬的車子,在一片霧茫茫的蜿蜒山路中前進,目的是去看一看紛飛。我起床的時候,天才剛亮,雅芬還賴在我的胸膛上不肯下來,我慢慢地把她移到她的枕頭上,她微微張開眼睛。
「幾點了,親愛的?」她說。
「早上六點。」
「這麼早?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看一個老朋友。」
管理靈骨塔的師父為我這個一大早就前來打擾的不速之客開了門,他說從來沒有人這麼早來,如果不是有什麼急事要告訴已經去世的人,就是有喜事要讓去世的人知道。
「是的,是喜事。」我點點頭,「師父,您真是妙算。」
「不是我妙算,而是你一臉紅光,其運走日正當中之勢,必有喜事啊。」
我把我的喜事告訴紛飛,並且希望她能給我祝福。清晨的麻雀充滿活力,牠們在窗外鳴叫、互相追逐著,我感覺到一陣陣春風吹拂過我的臉。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她,紛飛都是美麗的。我想,認識她的人絕對不會忘記她永遠二十七歲的樣子。
明凱是紛飛的鄰居,也就是把聊天室的大標題改成「當十九歲的夏日遇上二十一歲的紛飛」的人。當年他與紛飛一起上聊天室,並且在那裡遇到了夏日。
也就是我。
他說紛飛遇見我之後,就時常跟他聊起我的事情。不管我帶紛飛去哪裡,她總會把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那時候的她,每天都很幸福。」
五個月前,明凱把一張已經有點泛黃的紙交給我,他說這張紙已經放在他家十年了,如果不是因為紛飛,他早就把這張紙給丟了。
我伸出手,緩緩地接過那張紙,那當下我並沒有打開它。明凱說,回家再看吧。也確實,那張紙條適合在一個安靜的夜晚去閱讀。
幾天之後,我剛加完班回到家。工作的壓力,驅使我倒來一杯威士忌,用以舒緩我燥悶的心情。我往沙發上躺去,用很糜爛的姿勢坐著,安靜沉默的氣氛無情地向我襲來,我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那濃烈的酒精燒燙著我的喉嚨,也嗆醒了我的腦袋。
我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紙條,並且打開它,紛飛娟秀的字映入我的眼簾。
一條路的長度,決定了我的迷戀。
路那一邊的人行道上,有你的繾綣。
你在數萬顆雨滴破碎在地上的同時,聽見很清晰的我的腳步,
雨並沒有淋濕我的裙襬,我不曾慢了速度。
夏日,紛飛,是老天爺刻意安排的局,
夏日是你,紛飛是我,而雨只是我們之間美麗的點綴。
平行的人行道,依然有交界。
終點就在你身邊,我早已經看見。
其實你無須問天,在大雨紛飛的這夜,
就算雨永遠不停,我仍然願意住進你心裡面。
我在看完的那瞬間崩潰,眼淚像翻倒的水滴,不停地從眼眶裡湧出來,我感覺自己身在無盡的悲傷裡,而那悲傷在很深很深的谷底。
那天之後,我開始每天找一些時間散步。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有時候是跟雅芬。這個習慣養成了之後,如果我在下班後沒有直接上雅芬的車,那麼她就會知道,我要去散步了。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我在全台灣最高的餐廳裡向雅芬求婚。我聽從中誠的建議,請了兩個小提琴手,他們在雅芬就快吃完晚飯時,走到她身邊,開始演奏浪漫的音樂。
我拿出已經準備好的戒指,還有我的身分證,告訴她,如果她喜歡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提琴聲,還有這個戒指,就要有把她的名字印在配偶欄上的心理準備。
她的眼眶裡含著淚水,用刻意壓抑感動的聲音對我說,「就算沒有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提琴聲,以及這個戒指,我還是會願意嫁給你。」
兩個月之後,我就要結婚了。甲乙丙丁說,這是個不明智的決定。
其實明不明智,我根本就沒想過。
雅芬問我,為什麼突然想跟她結婚?
「因為我很愛妳。」我說。
「我知道你很愛我,我是說,你怎麼會突然向我求婚呢?」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笑了一笑,「因為散步。」
「散步?」
「嗯,是啊。」我點點頭,「因為走著走著,就會想通一些事情了……」
﹡因為走著走著,就會想通一些事情了……﹡
註:結果從頭到尾,我都忘了給甲乙丙丁這四個人取名字了……
【全文完】
- Jun 03 Tue 2008 20:12
夏日之詩(26)2008長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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