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在記者會上公開向我道別以後,便飛往其他國家開始她盛大的巡迴演唱。

  那幾天媒體爭相報導她在記者會道歉的事,還有這次演唱會的陣仗有多浩大。

  許多事被炒得沸沸揚揚之際,我選擇自喧鬧中遁去,回到山梨縣老家。

  我要爸媽、甚至阿徹告訴我以前的事,我想知道雨宮寄住我們家期間的點滴。他們拿我沒辦法,能說的就盡量說了。

  以為應該會有不少頭緒才對,然而卻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點貼切的真實感都沒有。好幾天過去,同樣的路和場所不管再走多少遍,依舊毫無印象。

  上禮拜開始下雪了,在森林散步不到半個鐘頭,等我停下腳步,看看從上方枝葉的破口間靜靜灑落的雪花,它們已經在我頭上和肩膀積了一些白雪。

  正要動手拍掉它們,又黯然住手。為什麼我腦袋裡的空白還在?為什麼它不能有一點色彩?

  什麼都沒有的空曠……很寂寞。

  這座森林因為古老的緣故,累積了各式各樣的記憶,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心情、不同的人們,雪一般多的記憶都埋藏在森林裡。然而不論再怎麼努力地舉起手,也抓不到一片屬於我和雨宮的回憶。

  我一個人靠著粗大樹身,閉上眼睛,癱坐在地上良久,直到忍不住打出第一個噴嚏,才揉著鼻子站起來:

  「好像笨蛋,回去好了。」

  回到家,遇到剛幫我把房間打掃完畢的老媽,她將一塊影帶交給我:

  「從書架上掉下來的,什麼字都沒寫,這還要不要?」

  狐疑接來,將它反覆看兩遍,真的什麼標題或名字都沒寫。

  我用客廳的電視播放影帶內容,稍微傾身向前地觀看螢幕。

  片子一開始,出現了住在附近的大叔和大嬸,他們原本在大聲交談誰的閒事,後來注意到自己被拍了,又羞又氣地追打上來。接著鏡頭跳到森林,茂密的樹林、蓊鬱的隧道、翠綠得不像話的葉子、微濕的泥土……啊!蹲下來拍螞蟻了……

  「我到底在拍什麼啊……」

  我看得一頭霧水,而且漸漸覺得無聊,再怎麼拍始終都是森林中的風景,鏡頭移動的速度緩慢。終於,五分鐘過後,隱約地,有個細小的聲響出現了,鏡頭也在這個時候停住不動。在隧道般的通道出口佇立了一位女孩,飄逸的烏黑直髮,粉色洋裝、拄著一副和洋裝不協調的柺杖,她有一張微微訝異的清秀臉龐,美麗得宛如從圖畫中剪下來的娃娃。

  『秋本…拓也……?』

  當她困惑地唸出我的名字,那甜美的聲音似乎穿透螢幕,快速竄進我的胸口,心臟被緊緊抓握一下!

  我整個人愣住了,面對剩下黑白線條的螢幕,腦海中的畫面卻一個接一個地跑出來。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在森林相遇……」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不用誰來告訴我,它已經再度回到我的生命裡了!

  我衝出客廳,差點撞上來看情況的老媽,瘋狂地奔向森林。一路上,彷彿看得見過去的我和雨宮在交談著、在並肩走路,那些電光火石的片段一一和我擦身而過。

  我著急環顧四周,它們太快,快得捉不住一絲線索。

  『就是因為好不容易來到這裡,』

  依稀,空白裡那抹淺淺的身形將雙手往身後一擺,俏皮地說起話:

  『所以正在傷腦筋可以留下什麼到此一遊的證明。』

  出事以後,第一次和雨宮相遇,也是在這座森林。當時我問她來這裡做什麼,她卻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那個地方就是在森林深處的洞穴前!

  我拔足狂奔,很快來到那個隱密的場所,那其實是土壁凹陷所形成的一個大洞,足夠容納兩個人。

  我喘著氣,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牽引,緩緩走進,發現洞穴四周貼滿了小紙條。我好奇摘下一張,上頭蜿蜒著娟秀的字跡。

  『拓也,我們是在平成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相遇的,我是未緒。』

  以自我介紹為開頭,紙條的貼法好像有其順序,我一一拿下來閱讀,在那些述說著過去的字裡行間,隱約看得到雨宮細細寫下它們、再一張張貼上去的執著背影。

  『拓也,和你一起搭公車上學的日子,好簡單、好快樂、好想那麼一直下去。』

  『拓也,你帶我去看你蓋的狗屋那天,我不小心說的喜歡,或許是真的對你說喜歡。』

  『拓也,沒想到你唱歌那麼難聽,幸好有我挺身幫你,如果也能一起幫你忘掉悲傷就好了。』

  『拓也,你說我做的飯好吃,不過我沒跟你說你洗碗的樣子很好看。』

  『拓也,在湖邊你幫我戴上項鍊的時候,我突然好想和你在一起。』

  『拓也,你陪我在月台等車,那時我祈禱過,電車永遠不要來,時間停住,我們可以一起看完那場初雪。』

  『拓也,過年時你故意避開我的那幾天,我很生氣、很難過,也很想念你。』

  『拓也,對我而言,你說喜歡我、並且要和我在一起的那天,就是奇蹟出現的日子。』

  『拓也,你猜,什麼樣的我最幸福?一、放棄唱歌,和你在一起;二、放棄你,繼續唱歌;三、兩者都放棄。三項都不能選,因為我無法想像沒有你、也沒有歌唱的日子。』

  『拓也,我不走不行了。該寫什麼好?可以寫的還有很多,只是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才可以留住你的記憶。』

  『拓也,請你不要忘記我。』

  『拓也,如果真的忘記我的事,請你一定要想起來。』

  『拓也,我好害怕。』

  『你不要忘記我。』

  我的眼淚,在讀到她最後那有如任性孩子的要求時,終於重重淌落,無法稍加抑止,就像我對她的記憶,衝破閘門,洪水般地漫延、又漫延。

  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我似乎已經遲到好久,已經遺落她好久,直到白雪再次紛飛的今日,才又將失散的點滴一片一片撿拾起來。

  低頭望著自己攤開的掌心,雪片涼涼的觸感在上頭慢慢融化,化作和臉上淚痕相同的溫度,我緊緊握住手!

  於是,那塊空白畫布有了美麗的色彩,有歡笑,有悲傷,有森林,有湖泊,也有繽紛的四季,還有未緒。

  未緒也在鮮明的畫面裡。

  「我要去找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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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覺得白色是寂寞的顏色。但換個角度想,太擁擠、太紊亂的色彩就容不下純粹的意境了。往後的你,能在茫茫人海中看見我對你的思念嗎?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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