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要我幫忙引開媒體的焦點對吧?」

  悠人下午來事務所,一派大少爺姿態坐在原小姐對面,他大概是事務所唯一對原小姐的嚴厲和魄力無動於衷的人吧!

  原小姐偶爾會拿他的吊兒郎當沒輒,不過大多時候她也挺懂得安然以對。

  「也不用做得太刻意,就請你有空的時候就和未緒一起喝個下午茶、看看電影之類的,偶爾一起去趟酒吧也還在許可的範圍。可以嗎?」

  悠人起先面無表情地和狐狸般精明的原小姐對看,後來他從沙發起身,將右手擺放到前額,俏皮地笑了:

  「遵命!」

  「那就麻煩你了。」原小姐打發掉悠人,再次埋首在桌上擬到一半的講稿。

  我和悠人雙雙退出辦公室,一開口就向他道歉。

  「對不起啊!要麻煩你這種事……」

  「我很樂意喔!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妳約會嘛!」他充滿自信,說著聽不出是不是玩笑話的建議:「不如,我們乾脆真的交往算了,考慮一下吧!」

  「我有考慮過喔!」說完,我抬頭看看悠人難得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笑了笑:「很認真地考慮過。」

  「那,為什麼現在還不能對我點頭呢?」悠人坦然問我的方式,彷彿他早已經知道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樣的方式不是太自私了?」我想了好一會兒:「該怎麼和你交往……才不會傷害你呢?」

  對過去念念不忘的我,和悠人交往只是一種逃避。我很明白,悠人也是吧!他緘默半晌,稍後無奈地笑笑,摸摸我的頭:

  「老是想這麼多,是很難得到幸福的喔!」

  當時的我,天真以為還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傷害,直到我連真心微笑的方法都忘記了。







  依照事務所的指示,我在記者會上作澄清,說明我和秋本拓也只是普通朋友。結束以後原小姐嘉許我這次的表現依舊在水準之上。

  一個禮拜過去,夏美知道我心裡不好過,晚上主動拉著悠人來陪我。

  「我去買壽司和啤酒。」

  作完簡單裝扮,我三步併作兩步地出門,才搭電梯到一樓,發現忘了帶錢包,匆匆又折了回去。

  我住的公寓玄關距離客廳有一段距離,要爬五層小階梯,通過一道拱形門口,才會看見客廳。還在玄關脫鞋的時候,聽見悠人慵懶的聲音調侃起正在準備碗筷的夏美。

  「喂!妳是真心想幫未緒嗎?不會是想假裝一下而已吧?」

  「你說什麼?」夏美的口氣不怎麼好。

  「因為,妳和未緒明明是情敵關係,我才不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妳已經能夠那麼豁達了。」

  夏美停頓片刻:「我並不豁達啊!我又沒說自己對秋本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再怎麼樣,都喜歡他好幾年了嘛!」

  我打住要踏上階梯的腳,怔了怔。

  「嘿!我就說吧!」悠人顯得洋洋得意。

  「但是,」她話家常的口吻中透著理直氣壯的強硬:「我不會奢望非要和秋本在一起不可,以前的我或許是那樣,不過現在……那念頭已經沒那麼強烈了。會傷害對方的人,沒有愛人或被愛的資格……我是這麼認為。」

  「是嗎……」

  「幹嘛?」夏美見悠人故意拖了一個質疑的長音,兇悍起來:「你不相信吧?反正你這種人是沒辦法了解啦!」

  「不,我了解啊!」

  「騙人,你現在可以隨時和未緒搞曖昧,一定高興都來不及吧!」

  「咦?我看起來是那樣嗎?」

  夏美對他的稚氣嗤之以鼻:「難道不是嗎?」

  「……活在謊言中的人,不是只有未緒而已啊!」

  悠人當時的表情,我並沒有見到,事實上,他有一絲痛苦的模樣我都沒見過。然而他說著最後那句話時的鬱悶心情似乎穿透了牆,深深滲進我的胸口。我在原地失了神,大徹大悟以後有一種羞愧的慌亂直竄上來。

  我轉身衝出門口,逃跑般地快步行走,和一群正要去聯誼的上班族擦身而過,直到陣陣喘息稍微將方才紊亂的情緒壓制過去,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座天橋下。

  我把該買壽司和啤酒的事情忘了,一時不知何處可去,只好緩緩走到天橋上,站在欄杆前,看著東京市區擁擠的車流從我腳下通過。閃亮的車燈集結成一條銀河,在我髮絲紛飛的視野綿延到遠方的黑夜,有一個冷冽的夜裡,我也是獨自站立在天橋上,思索著自己努力的意義。舊景重現,繞了一大圈,原來我的努力根本不算什麼,那些冠冕堂皇的謊言才是我賴以為生的一切。

  諷刺的是,悠人就是用溫柔的謊言包容我,才使我不懂得責備自己,才使我以為自己還是無辜的。
 
  「這樣的我……到底為什麼活著……」

  我失笑一聲,凝望著淌落的眼淚掉進底下迷人的光海,然後,慢慢的,漸漸的,沉哪沉,沉到不見盡頭的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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