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蛋的那一場演唱會之後,我又上了報紙影視版的頭條,原小姐氣壞了。

  儘管事後向她解釋,那是因為我一時頭暈的關係,不過原小姐就是原小姐。

  「歌迷都是花錢買票來看妳的演唱會,不管有什麼原因,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並且做到最完美的演出,不就是妳份內應該做的事嗎?」

  關於在自己的演唱會上突然動也不動地石化起碼有一分鐘之久,我很明白這個嚴重失誤不是頭暈的緣故,也正深深地反省。

  直到隔天傍晚都還沮喪地窩在公寓,平躺在床上,只要一闔眼,昨天演唱會的情景馬上就能歷歷在目,心臟用力的鼓動至今都還感受得到。

  閃爍的雷射燈光,舞台上時而冒出的火花,噴得令皮膚刺痛的乾冰,看台上滿滿一片晃動的螢光棒,鼎沸的人聲……我在舞台上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闊步走動,揚聲高歌,聽著自己的歌聲透過麥克風傳送全會場,享受揮汗如雨的快感。

  那一刻,我在人海中看見了,不知道為什麼會特別注意那個角落,不知道為什麼視力會突然銳利起來。我看見拓也來聽我的演唱會,就好像這中間有什麼奇妙引力,他的臉孔在模糊的人海中份外清晰。我站住腳,吃驚地望,亂了舞步,忘了拍子,音響也不再有我的聲音……

  那一分鐘,當我直挺挺站在舞台上時,觀眾此起彼落地開始騷動,拓也彷彿也感覺到我專注的視線,他露出愕愣的表情,困惑的目光與我交接數秒,才和身旁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左邊的是阿徹,右邊的……雖然髮型有點改變,不過我還認得出她是小林薰。

  為什麼小林薰也在?他們……怎麼樣了嗎?但是阿徹也在,或許是同鄉的人相約一起來看演唱會的……唉!到底是怎麼樣啦?

  胡思亂想好久,依然沒有答案,肚子卻餓得咕嚕咕嚕叫,我抓了一頂漁夫帽戴上就出門,在便利商店買了中華涼麵的便當後,打算租部片子回去看。

  小小的店只有兩三個客人和一位工讀生,我在星際大戰系列的片子前面猶豫好一陣子,沒想到才剛伸出手,也有另一隻手同時拿住了它。

  「咦?」我瞥向旁邊的客人,再定睛一瞧,忍不住驚呼:「阿徹!」

  「唔?」阿徹慢了半拍才認出我,驚嚇程度卻遠比我大得多,他指住我的臉差點大叫:「不會吧!未……」

  「噓!噓!」

  我拼命示意他閉嘴,他自己摀上嘴巴,點點頭。

  我把片子讓給阿徹,一起走到店外,他還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著:

  「感覺好像作夢,沒想到竟然可以碰見雨宮未緒。」

  「哈哈!你在說什麼?我們以前天天見面的啊!」

  「話是沒錯,不過,最近妳好像突然變得很了不起,怎麼說呢?從原本的B級歌手,變成王牌還是天后級的人物了。」

  「是嗎?我自己沒有感覺到你說的那種層次差別,倒是現在比以前還忙,也麻煩很多。」我歉然地笑笑:「本來應該請你到我住的地方坐坐的,可是原小姐這幾天下警告,要我安份一點。」

  「我無所謂,倒是妳,這樣出來閒晃好嗎?」

  「壓力大的時候我常這麼做喔!去便利商店買吃的、租電影回家看、逛逛書店,做那些很普通的事會讓我比較輕鬆。別說我了,阿徹,」我難掩興奮地詢問他:「你怎麼會來東京?大家都好嗎?」

  「嗯!大家都還是老樣子。我是為了看妳的演唱會才來的喔!票真的好難買呢!」

  「那種事跟我說一聲就好啦!」

  「嗯……我原本也是那麼想,不過老爸說……」他為難地搔搔臉,不敢往我這邊看,這習慣和拓也很相似:「他說以後盡量不要和妳有所牽扯比較好。」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難過:「是嗎?秋本先生那麼說……」

  「啊!老爸的意思是,也許我們會給妳帶來麻煩也說不定……」

  「阿徹,不要緊,我了解。」

  我和阿徹並肩在街上走一段路,他絮絮叼叼講了好多排隊買票的辛苦、演唱會的精采、現場的擁擠等等,我都沒專心聽進去,我想知道拓也的近況,還有關於小林薰的事。不過既然秋本先生都說不應該和我有所牽扯,實在不方便繼續追問,嗯……拐彎抹角一下好了。

  「啊!這幾天你都在東京?住哪裡呢?」

  「住老哥那裡呀!我就是要租片子回去和他們一起看的。」

  「他們?」拓也有室友嗎?

  聽我這麼一問,阿徹再度露出為難的表情,而且這一次更難以啟齒,他盯著還殘留一點晚霞的西方天空,支吾半天。

  這動人的風景我在森林見過,一半是剛降臨的夜幕、一半是鋪滿晚霞的天空,雲朵的層次分明,彷彿上頭還有一個沒人到過的國度,光線的變化美得足以令世界靜止。只不過在城市有太多樓房阻礙視線,那種感動也被切割得體無完膚。

  「怎麼了?」

  「未緒姐,妳不要生氣,妳也曉得老哥他已經不記得妳的事,所以啊……」阿徹小心翼翼瞄我一眼:「所以,前不久聽說薰主動跟他告白之後,他們現在正在交往,薰她今天也來找老哥。」

  我曾經擁有過的感動,也都留在那片森林,剩下的,是被利刃一刀一刀砍劃、看不出原貌的醜陋東西,破破碎碎的,拼湊不出我想要的未來。

  「未緒姐,我其實是站在妳這邊的,我跟薰雖然比較熟,也不討厭她,可就是看不慣那種趁人之危的行為,不是太卑鄙了嗎?」阿徹也跟著我停下腳步,很有義氣地告訴我:「如果妳要把老哥搶回來,我絕對支持妳!」

  原來,只有我在原地踏步,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地停留在原地。當拓也和小林薰交往,繼續邁開他的人生的時候,我還懷抱著愚蠢的希望守在回憶裡,一個不被拓也記住的回憶。

  「我……真是傻呢……」

  癡癡地相信著,笨笨地等著,到頭來都只是為了一個假象。

  拓也已經遺忘我了。

  「未緒姐?」

  「阿徹,那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了。」我用僅有的力氣對他展露毫髮無傷的笑容:「拓也的事,跟我沒有關係。」

  我想,一切只是因為我不想說再見而已。

  和阿徹分手以後,戴著壓低的漁夫帽,我一個人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低頭看著腳下的紅磚道,掉了幾滴眼淚,我伸手擦擦眼睛,繼續往前走,不小心和一位牽著腳踏車的婦人擦撞一下,我們兩人都忙著互相道歉。

  可悲的是,我連「再見」也沒辦法對拓也說,他根本不需要一個陌生人的道別,那我應該如何是好呢?

  「哎呀!很痛嗎?」見到我的模樣,婦人嚇一跳:「妳為什麼哭成這樣?」

  我羞愧地連連用手背抹去淚痕,一面躲開她關心的手:「抱歉,是我自己的問題,等一下就會好了……」

  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拓也,要等待下去,說到底是為了不讓自己那麼絕望,然而……

  婦人半信半疑地緩緩走開,留下我蹲在狼狽不堪的窘境中,手上還掛著裝有中華涼麵便當的塑膠袋,頭怎麼也抬不起來地痛哭著。

  然而,不在過去的時光,不在現在的此時此刻,也不在拓也視線盡頭的未來,哪裡都找不到我的存在。

  經過的路人一定都覺得奇怪而頻頻張望吧!或許也會有被人認出來的風險,但我不在乎,我只剩下放聲哭泣的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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