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幸福的緣故


  記得上次傷心得大哭一場,是在我還沒有什麼名氣、正在錄製一個現場直播的節目。主持人老早聽說是出名的苛薄,果然,他從我的歌曲到我過去的生活極盡冷嘲熱諷一事,接下來,我連對酒精過敏這件事都來不及說,就被硬逼著喝下五百CC的梅酒,全身立刻冒出明顯紅疹,現場的特別來賓和主持人都看傻了,在鏡頭下簡直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不過,我還是拿起麥克風對著攝影機唱完一共五分又二十三秒的新單曲。回到後台以後,始終冷眼旁觀的原小姐用輕淡而肯定的語氣對我說,「做得很好喔」,我的眼淚馬上不聽話地狂飆了出來。

  那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難過感受,還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經歷到了。

  關起房門,笨拙脫掉沾上幾片雪花的外套時,我的眼淚已經點點滴滴掉個不停,冒著滿身難看的紅疹站在舞台上唱歌,都不曾感到如此丟臉,因此我緊抓住外套,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去,痛哭了起來。





  如果可以,多希望世界上有魔法這回事,立刻將自己變不見,變去拓也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惜我只是平凡人,躲不掉一堆該來的難堪。不幸中的大幸是,身為訓練有素的「平凡人」,演過一兩部戲,情緒的收放總可以稱上專業程度了吧!更何況,身為公眾藝人本來就不應該擅自釋放過多的自我,再難捱的時刻都能夠強迫自己以最得體的姿態度過,所以,不要緊的。

  我和大家一起愉快地共進晚餐,飯後幫忙秋本太太收拾;阿徹抱怨起某場演唱會一票難求,我說或許我可以想辦法;然後在秋本先生準備回房間之前,趕上去向他提出唐突的要求。

  經過外頭走廊時,忽然想看看森林,於是就地坐下,仰頭面向雪已經停了五個鐘頭的天空,過份乾淨的夜格外幽黑,星子比往常透亮,有一個躊躇的腳步聲在後方輕輕停佇。

  「你找我?」我仍舊打量著天空,哪裡也找不到這麼蒼涼瑰麗的景色了吧!

  相較之下,拓也顯得不自在多了:「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請坐。」我等他在一旁坐下以後,嫻靜地撐起下巴注視他:「話先說在前頭,如果是為了放學後的事,不用跟我道歉什麼的喔!」

  拓也聽完露出怔忡的表情,是因為我過於單刀直入了吧!不過,一切都不要緊喔!真的。

  「不好的人是我,我大概太得意忘形了。」我再度掉向森林,從深處吹到臉上的風好冷,但是舒服得令人想衝到外面去堆雪人,然後幫它披上拓也那條水藍色的圍巾:「以前哪!只要我一有緋聞或是不好的傳聞之類的,媒體馬上就會衝去找我身邊的人,拼命把麥克風遞出去,拼命問一大堆叫人家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的問題。有的人因為可以上電視,所以就無所謂,後來有一位跟我很要好的朋友,她叫五月,很柔弱很乖巧的女孩子喔!記者們把她圍住的時候,她簡直嚇壞了,而且還被推倒在地上。事後我從其他同學那邊才知道,她的臉和膝蓋都擦傷了,女孩子的臉很重要呢!那一次媒體只想問她一個問題,你猜得到是什麼嗎?雨宮未緒昨天請假是因為和其他男生去澀谷玩嗎,哈哈!」

  拓也並沒有笑,他只是凝重看著我,我只好收起笑容,轉而環抱曲起的雙腿:

  「成為藝人之後,好像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來到這裡,大家都很親切,對我很好,我才會忘記那一點,高興到忘記了。」

  「妳不要誤會,我從來不認為認識妳是一種麻煩。」他嚴肅地告訴我。

  「但是也不會把我當作跟一般人一樣吧!」

  「……」

  「拓也,你可以忘記我沒關係。藝人本來就像候鳥,不管在螢幕還是新的環境都是來來去去的,有時候消失的速度連自己也想像不到。所以,不用把我那天在月台上的話當真,等我明天跟秋本先生回東京以後,就把我的事情都忘掉吧!」

  「等一下,妳要回東京?」

  他忽然變得緊張,而我,懷抱著道別的心情,倒是坦然多了。

  「不是因為昨天你說的話才決定的,原小姐也認為我現在回東京沒問題,所以……」

  「妳不要擅自決定!」他兇起來害我愣了一愣,拓也繼續對我發脾氣:「我昨天說的話是太過份了,我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麼表達嘛!可是妳不能因為這樣就說要我忘記妳、要回東京那些莫名奇妙的話!我們才相處不到半年的日子,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根本不會有妳說的那些困擾或是我的顧慮……妳不要……」

  他的話沒有說完,不要什麼?我不語地審視他良久,才輕聲問:「你的意思是,要試著和我相處看看嗎?」

  拓也看起來還在搜索更合適的文字,可惜徒勞無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因此我又在他身上定睛一會兒,在起身離開之前淺淺地笑一下:「套句原小姐常說的話,你還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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