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旋律 cover-01.jpg  

 

作者:穹風
出版時間:2011年6月

當初不懂珍惜,是因為那時正擁有……


日光初濛時的旋律是那些年裡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也是生命中再無可獲缺的旋律。
原來我所追逐的夢想不在天邊,卻咫尺於妳歌聲傳遞的那平凡的天台上,
一點一滴地累積成了全部的妳的形象,不知不覺,卻深刻鮮明。

那曲子妳是這麼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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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是我認識最久的朋友,他的父親也是我鋼琴的啟蒙老師。打從小學起,我就在李老師他家那座三合院的琴房裡學琴。大約小學五年級左右,李老師又收了兩個女學生,一個很愛笑,甜甜的,眼睛很大,個性跟柚子有點像,總是非常雞婆,一下子提醒我們的譜沒有收,一下子叮嚀我們作業記得寫,她剛來的時候是冬天,每次上課,包包裡都帶著一顆橘子,自己吃不完,就剝一大半給我們幫忙吃;另一個女生很凶,一臉小氣刻薄,說話尖酸,活像人家欠她多少錢似的,因為姓陶,所以綽號叫作桃子。她們也都是來學鋼琴的,天分都差不多,只有柚子那種等級。不過大概是女生的緣故,李老師說話很客氣,也沒見她們罰站過。
那是我們四個人認識的最初。
國中二年級左右,李老師家的三合院裡,又多了一個新學生,他是蓮霧。最晚來的他沒跟李老師學鋼琴,反而是師母教他拉中提琴。國中畢業,我們直升高中部,他也加入音樂班。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後來柚子喜歡小橘,蓮霧也喜歡小橘,但這段三角戀情沒有任何結果,高中畢業前,因為家庭環境的影響,小橘被迫中斷她熱愛的音樂學習之路,轉而投考一般大學。她在那個沒得選擇的關鍵點上,不願屈就現實,只留下一首讓人永難忘懷的曲子,以及畢業音樂會上一次精湛動人的演出,然後自我了斷,結束短暫的一生。
我經常想著,生命原來何等脆弱哪,竟然在如此不經意間就化作泡影,除了極少數留下的痕跡之外,其他什麼也不剩。我們原本都相信,這五個人的組合會一直持續到永遠的,但怎麼忽然就分崩離析了呢?而這匆匆一別,已經過去兩年多,我只知道柚子還在高雄,蓮霧跟桃子則已經不知所蹤。
而我,赴美兩年,短暫回到高雄,過不多時,此刻的我,人在香港轉機,沒能出關,就待在機場裡發呆,想著回到高雄這一個多月來的發生的事。
很奇怪哪,自己居然在這裡。我真的能在顏大師身上學到什麼嗎?為什麼會那麼不假思索地就拜師了呢?這種懷疑不是一天兩天,事實上,一整個月的時間,我都在思考這問題,並強烈質疑自己,這究竟是不是因為一時衝動。
在吸菸室裡抽菸時,我打開隨身的包包,裡面除了有飛往寧波的機票、登機證、護照,以及台胞證之外,還有一份大學的入學申請許可。
第一次見面,就在柚子他們學校的琴房,巧合得見享譽國際的顏大師,聽我演奏了幾首曲目後,他對我說,「在我看來,你的客觀條件是這年齡的演奏者當中,琴藝最好的一個,但事實上則是根本就沒救了。」
第二次見面,依然在柚子他們學校的琴房,指出我彈奏鋼琴時的重大問題後,他對我說,如果要學,就要遵照他的方法,好好地練。我問他這所謂的「好好地練」大概是多久,他側頭想了想,回答:「一種技藝,要想學得透徹,有可能要一輩子,也可能要三、四十年。」
「三、四十年?」我們一起咋舌,四十年後,我都比現在的顏大師還要老了。
「這種事,誰也說不準。也許四十年你才練得起來,但也可能是四年,或者四個月,甚至四天、四小時,或者四分鐘、四秒鐘。」他說得輕鬆,只給我一個結論:「小子,悟性跟決心哪,你懂嗎?」
悟性跟決心。我猜自己大概會花費四年時間吧,看著這張入學許可,我想,拿到一張大學文憑也正需要四年時間。未來四年,我要在一個以前從未去過的國家度過,會在那裡開展怎樣的生活呢?我得一邊應付學校的課業,一邊跟顏大師學琴。他說不必另外支付學費,只要我是真的有心想學。這可是誰也求不到的天大好處,聽到不必付錢,柚子張大了嘴,幾乎不敢相信。在台灣,比較有名的鋼琴老師,每小時的教學費用動輒上千元台幣,而我居然可以跟顏老師一學就四年,還完全不必付費,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恩惠,上輩子如果不燒好香,這輩子怎麼可能遇得到?柚子極力勸說,要我無論如何,千萬不能再中途放棄,就算遇到多少挫折,也得咬緊牙關撐過去。
那一個月的時間,顏大師幫我打了幾通電話,辦理入學的手續,也預先幫我張羅住處,同時讓我自己去準備所有該準備的一切,包括台胞證的申辦,以及台灣這邊一些事情的處理。
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需要處理的事,我的家當也甚少,旅行袋裡,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就剩樂譜而已,根本連託運的東西都沒有。
在搖搖晃晃,讓人極不舒服的飛機上,我幻想那個名叫寧波的城市,它應該是個純樸安靜的鄉下地方吧?雖然跟所有認識的音樂科學生一樣,大家的地理常識都一級爛,但我至少還知道,寧波已經很靠海,雖然位處大陸南方,可是冬天非常寒冷,有時甚至會下雪。在那裡,會有個我要待上四年的地方,雖然可能不太豪華,但依照中國大陸近年來改革開放後,不斷建設的速度想來,應該會是個麻雀雖小,但至少五臟俱全的小宿舍吧?已經在台灣辦妥了匯款轉帳的手續,如果屆時我的房間夠大,應該也可以買架二手鋼琴,至少這四年裡都可以用。一邊想,慢慢地終於有了睡意,我閉上眼睛,小憩片刻。睡夢中彷彿還出現幅員遼闊的田野風貌,有夕陽漸沉,彩霞片片,甚至似乎夢裡都聞得到稻香,那是夢境中美好的中國江南風景。
不過等飛機一降落,我就知道這些真的都只是夢。顏大師離開台灣前,說了只要我一通電話,他便會派人來接,而他所謂的「派人來接」,其實就是叫計程車司機跑一趟而已,而且到了目的地之後,還得我自己付錢。
「你確定地址沒錯?這裡是江北區嗎?」幾乎不敢相信,我問那司機。
「當然。」他滿不在乎,跟著就催促我下車。
這算什麼呢?我回頭,後面不遠處是我們剛剛轉進來的大馬路,行經的車輛很多。我們沒有經過寧波市區最熱鬧的地段,司機一路把我載到這裡來。眼前雖然道路不算寬大、市區範圍不算很廣,但一點也沒有田野鄉村的氣息,而且好多車輛來來往往,搞得滿天灰塵;顏老師住的不是什麼藝術人該住的地方,這是一個小小的社區,公寓比鄰而建,完全不見時尚風味,巷子錯綜複雜,建築物都不高,一格格像鳥籠。那司機說這叫作「小區」,想來大概與台灣的「社區」類似。只是更顯得狹隘。我們一路過來,看到很多這類樓宇,有的非常新穎,有的略顯老舊,而我現在仰望的,是最破爛的一個社區建築群。
沿著巷子走進去,按照抄在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一幢有點老舊的公寓,建築物外面全是黑霉,大門沒關,鐵門上滿是鏽蝕,裡面沒有照明燈光,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發現電梯也貼著「故障」兩個大字。
幹,我在心裡罵著,這真的是國際級鋼琴演奏大師的住處嗎?其實我是中了詐騙集團的計謀,被騙來大陸的吧?搞不好按照地址上去到四樓,打開門就會看到一張骯髒污穢的手術檯,我會被人五花大綁,開膛剖肚,掏空內臟拿去賣吧?忍受著樓梯間滿溢的臭味,我緩步拾級,慢慢走到四樓,眼睛不忘到處張看,並且不時回頭,以確定可以保留一條逃生路線。
這樓梯上來,左右各有一戶,其中紅色鐵門的就是顏大師的住處,但從到處沾積灰塵的情形,以及門縫被塞了好幾張傳單的樣子看來,早我一個月離開台灣的顏大師,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完了,真他媽的被騙了。懊惱著,我站在門口傻眼。怎麼會天真地以為人家就這樣收我為徒呢?又怎麼會毫不查證就冒失地跑來呢?花錢事小,丟臉事大,現在在這裡進退不得,我該如何是好?一路搭車過來,看到的都是還算新的樓房,偏偏我的目的地,卻是這些房舍當中,屋齡最久的一棟。
「喂,」就在我呆若木雞、一籌莫展時,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她劈頭就說了一長串我完全聽不懂的話,那大概是他們這邊的方言吧,所以我只能瞠目結舌、愕然以對。女孩也呆了一下,然後才用口音有點奇怪的普通話,問我是不是來找顏大師的。
「妳是他的同黨吧?」已經完全認定自己是遇到詐騙集團,我直接就問。
「同黨?」愕然,留著大約齊肩左右長度的大卷髮,雙眼水靈的她,不解地說:「老兄你是哪裡人呀,怎麼你們稱呼鄰居是叫『同黨』?」
「把那個姓顏的老頭交出來,不然我殺了妳。」惡狠狠地,不理會她裝傻,我威脅著。
「哈,你要是早我一步找到他,可千萬別一次就把人給殺了,記得讓我也補兩刀。」她打開鐵門,走了出來,橫眉豎目地對我說:「這老不死的欠了兩個月房租都沒付,昨晚房東來,都快破門而入了,那筆錢還是姑娘我先墊付的,你要是找得到他,拜託順便照會我一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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