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米虫

出版時間：2010年9月

－－－－－－－－－－－－－－－－－－－－－－－－－－－－－－－－－－－－－

〥2

每年的十月左右，學校就會開始一連串的校慶活動，像是各種多采多姿的藝文活動，還有些想不起來是什麼名字的活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運動會！

運動會，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活動了，運動會，聽起來多麼吸引人啊，那是一群好朋友在陽光下揮灑著汗水的故事耶！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對陽光下閃耀著汗水的任何活動感到無比的興奮，小透還為此曾經叫我去應徵路邊舉牌子廣告的工讀生，她說那也是陽光下流著汗水的活動。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它的道理，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對，一樣是陽光，一樣是汗水，但組合起來就是無法給人閃閃發亮的感覺啊，頂多可以有種頭頂發亮的感覺吧。誰可以把路邊阿伯拿牌子的光景想像得閃閃發亮？那整個場景都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阿伯的汗水只有噁心感，閃耀個什麼東西啊！

對不起講到這個我就有點失態了，總之每年我最期待的校內活動又要開始了，下課後我跑去班代那邊，拿著體育中心印發的秩序冊，一項一項地查詢著今年要看的比賽項目，啊今年越野賽是星期三下午，剛好沒有課，耶！

「鐵男鐵男！」我拍著前面高頭大馬傢伙的背，這人是鐵男，身高180，體重100，專長是吃飯，是我們班萬年班代，每次只要有體育活動找他就對了。

「幹嘛？」鐵男轉過頭，「Kiki，什麼事嗎？」

「我想要報名越野賽。」

「喔好，幫妳寫上去，還有沒有要報其他的？」鐵男拿出筆在報名表上作勢要寫，卻停頓了一下。「我說，Kiki妳的本名是？」

「喂，鐵男！我們有那麼不熟嗎？」

鐵男看了我一眼。「好，Kiki…那我的本名叫什麼？」

這問題問得實在是好啊！可惜這個答案老師暫時不能告訴你。「好！鐵男，我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秘密，這樣吧，今天我就把本名再大大方方告訴你一次，記好囉，那就是張、凱、淇，弓長張，凱旋歸來的凱，冰淇淋的淇。」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指導鐵男把我的名字寫在報名表格上。

「要報大隊接力嗎？」

「好啊。」因為被陽光下閃耀的汗水感染地過度興奮，我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鐵男。

黃昏時分，走在灑滿陽光的校園裡，有點熱又不會太熱，落葉掉了一地，走過去都會有很可愛的喀啦聲，我就這麼在落葉上跳來跳去地在田徑場附近鬼混。

還好學生們平常絕對不會出現在學校裡，不然這樣子被學生看到不知道會怎麼樣？雖然平常上課的時候總是很活潑，但活潑跟瘋癲是不一樣的。

我才22歲，應該還算是年輕女孩吧？我現在做的事情應該算是一個年輕女孩會做的事情吧？不然現在22歲的女生都在做什麼呢？

上次從台北車站搭捷運回家的時候，發現素顏的我在台北好像很稀有，街頭的女生十個有八個化妝，化妝的八個裡面又有六個戴假睫毛，每個人的睫毛都彷彿招搖地跳著舞，黑色的眼線亮閃閃的眼睛，即便是擦身而過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也覺得自己好突兀，以為自己是個走錯地方的外星人。

「Kiki！」

好像聽見鐵男的聲音，抬起頭往四周望，可是附近沒有人啊？

「Kiki！球場球場！」

往球場方向看去，果然是鐵男，我揮揮手，鐵男卻大動作示意叫我過去。

小跑步下樓梯之後到球場，才發現原來今天是女排系際杯，有個學妹時間快到了卻還沒出現，正在考慮要棄權的時候看見同系的我剛好經過，於是打算叫我去頂替一下。

「好啊好啊。」我開心的笑著，剛好今天不用趕得要死去上班，來打打球消耗多餘熱量。

「太好了，你就站著不要接球沒關係，只要站在場上就好了。」鐵男如釋重負地說，接著跑去告訴裁判我們系上可以準時開始比賽。

站在場上？鐵男現在是在侮辱我嗎？

雖然距離比賽開始只剩下十分鐘，我還是盡責地開始拉筋，在這邊也要告訴各位小朋友，運動前後都一定要拉拉筋伸展一下喔，這樣子才不容易受傷，好嗎？

比賽開始後果不其然地看到鐵男在場邊看比賽看到下巴都要掉下來。

我們用四十分鐘解決了對方，兩局比賽中我大概發了二十多球吧，比賽結束之後鐵男扶著下巴走過來。「Kiki，妳怎麼沒說妳會打？」

「這個不用說，你用看的就知道了啊。」

「學姐，妳真的好厲害喔。」剛剛一起打球的學妹們都跑過來，左一句右一句的講著。

讚美的話聽多了真的會讓人飄飄然，難怪小朋友喜歡被讚美，每次上課只要稱讚他們好棒喔，每個人都忍不住會一直跟媽媽說：「老師說我今天好棒。」

「那個…。」旁邊突然有個男生排開群眾走過來。

「妳。」他指著我。「要來校隊試試看嗎？」

四周突然一片寂靜，大家的眼神都往我身上飄過來，明明系際杯好多好多系在打球，為什麼大家卻突然靜了下來？

「我不行耶，不好意思喔。」

「那好，明天晚上七點半，體育館等妳喔。」那個男生拿出筆記本。「來，把妳的姓名系級電話跟MSN寫給我。」

我乖乖地寫了，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他給我的感覺很熟悉？這是什麼老掉牙的台詞。

偷偷打量他，乾乾淨淨的臉龐，眼神很亮，穿起運動服很好看，笑容很陽光。

「Kiki，外文系四年級，MSN…，寫好了。」我把筆跟筆記本還給他。

「不然妳等下來跟我們男排打打球好不好？」

「嗯，好啊。」好久沒打球了，難得今天有時間可以打球，不如放縱一下。「只有今天喔！」

「好，那妳先等我一下，我去拿背包。」他一走開去拿背包，鐵男他們立刻又圍過來。

「Kiki，妳以前有打過？」

「嗯啊，國高中有練過。」想起以前那段練球的日子真是慘澹，每天都像個男人，剪個短髮曬得跟黑炭一樣，回家的時候我媽開門看見我都會想把門關上。

「剛剛那個是校隊隊長耶，聽說他大一入隊就當上隊長。」旁邊學妹們也在討論。

「校隊強嗎？」我問鐵男。

「我怎麼會知道？他來啦，妳問他。」鐵男指指正走過來的那人。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李子侑，孔子的子，人有侑。」

「我認識妳，張凱淇。」

耶？我抬頭看他，剛剛我明明只有寫Kiki啊，為什麼他知道我的本名？！「你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世界很小的，凱淇。」李子侑的笑容看起來怪怪的。

〥3

站上球場的感覺真好。

儘管多年以前我曾經那麼討厭那些關於比賽和練習的一切，當球隊裡出現不該有的閒言閒語時，這些人就已經沒有辦法再相信對方了，在不相信對方的狀況下，又怎麼能用盡全力展現出應該有的態度呢？

彼此猜疑又要彼此相信的境界真的太難了，當時才十多歲的我真的做不到。

所以選擇遠離那一切，專心去讀書，也才能夠幸運地掛上國立大學的車尾。

「在想什麼？」李子侑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我拿著纏手用的膠布專心地撕著。「想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有不開心的事情，就在球場上忘掉。」說完話之後他拉掉上衣換上練球用的衣服，不小心看見這種養眼的畫面，我竟然吞了一下口水。

「好看嗎？」李子侑嘴角噙著笑，唉，想不到他竟然發現了。

「好…，不不，還不錯啦。」真是的，差點就把真心話給說出來，結果心一急就把纏手膠帶通通黏在一起。

李先生套上練球用的衣服之後默默地走過來，然後默默地把膠帶拿過去，細細地撕成一條，幫我把右手手指給纏好了，正當我不知道該不該臉紅的時候，他輕輕地說：「膠帶很貴，別浪費。」

「呃，對不起。」

「走吧？」

「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男網的高度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壓力。

李子侑上去講了幾句話，其他人馬上很整齊地自動分成兩隊，並且留了個位置給我，而且還跟李子侑站在不同一邊？！

果不其然，開始打之後，李子侑每一球都往我這裡打，我當然也毫不客氣，只要接起來的我都大聲喊「嗆司」，只是真的太久沒練有退步，有很多球我還是接噴回去或接到八百里遠的地方去。

我本來心裡還疑惑他幹嘛一直打我這邊，等到後來發現場上的大家手腳都放開了之後，才恍然大悟，他這樣是為了要讓大家跟我打球比較自在，其實男生跟女生打球多多少少會有顧慮，怕打傷了女生或怕太用力什麼之類的，打球呢是種氣氛，如果綁手綁腳的打起來就不會開心。

原來這個人很瞭解嘛！

從七點走進體育館之後，我們整整打了快三個小時，一直到十點工讀生來趕人，所有的人才依依不捨地開始換衣服。

我毫不淑女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天啊我好累，怎麼回事？才…四年多沒打球，我的體能已經退化到小學時代了嗎？

「吃飯嗎？」李子侑又脫了衣服，我依然很捧場地吞口水（這是反射動作嗎？）。

我本來點頭，後來想想又搖了搖頭。「不吃了。」

「為什麼？」他頭髮擦乾，換上另外一件乾淨的衣服。

「我很臭。」我討厭流完汗又被風吹乾後的那種臭味，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味道的。

「是嗎？」李子侑突然把臉湊近我的臉頰邊，吸了一口氣，那瞬間我的動作靜止了。「不會啦，不到很臭的地步。」

這是性騷擾嗎？我楞楞地想著。

「喂，為什麼你說你認識我？」我們一前一後地走下體育館繞來繞去的樓梯。

「因為我真的認識妳。」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滿滿的笑意。

「那我怎麼不認識你？」

「因為妳…。」他話還沒說完，我背包裡的手機就震天價響地叫了起來，十點多的體育館只剩下校隊了，剩下的地方都已關閉，所以鈴聲聽起來異常響亮。

我趕緊翻出背包找出手機。「喂？」

「Kiki，妳在哪裡？」是小透。

「體育館。」

「為什麼在那麼奇怪的地方？」

「跟朋友來打球。」

「我現在從校門口過去，妳在景觀花園等我。」

我看了李子侑一眼，後者正用饒富興味的眼神看著我，看的我頓時面紅耳赤。「可是我跟朋友要去吃飯。」

「我帶妳去吃，等我。」

無奈地掛掉電話，把電話放進包包裡，頓時真想嘆氣，這麼想的同時也確實嘆了一口氣，我真是個誠實的人。

「男朋友？」李子侑看著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的生活裡沒有這個東西已經很久了好嗎？不好意思不能跟你們一起吃飯了，今天真的很開心，下次有空再一起打吧。」

「明天啊，明天女排要練球。」

「我得上課。」走出體育館門口，突然有陣冷風吹過來，儘管是九月，但嘉義的日夜溫差很大，所以我還是忍不住地瑟縮了一下。

「外文系晚上有課？妳要穿我的外套嗎？」

「不用了，你自己穿。然後我晚上上課不是上學校的課，是去補習班。」

「補什麼？」

「不是我去上課，我是去幫人上課，我教小朋友英文。」

「那不就不能來打校隊？」

「嗯，因為我每個星期一跟四都要上課。」

「那就來陪男排練吧，我們練星期二跟三。」

「好…我再考慮一下。」差點因為今天太開心就要答應了，可是想到還有那無數的電話測驗在等我，想想還是要謹慎點。

「妳要去哪裡？」過了高爾夫練習場的那個路口，李子侑突然停下來問我。

我指指景觀花園方向。

「剛好我的車也停那邊，陪妳走過去吧。」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李子侑好像很熟悉，加上他又說他認識我，這中間肯定有什麼事情我沒有想起來。

我們一路沈默，走到高爾夫球場後面的人行道時，小透已經在那邊抽著煙，小小的火光在夜裡特別明顯，當然，煙味也是很好辨認的。

我跟李子侑說了再見，他笑笑地跟小透打招呼過後就騎上摩托車走了。

「這誰？」小透抽完煙，煙蒂隨手拋出，我眉頭一皺。

「我朋友啊。妳要抽煙就算了，幹嘛亂丟煙蒂？」

「妳在生氣？」小透捏起我的下巴。「今天過得不開心？」

「哪有，我今天超開心的。」

「開心就好，要去哪裡吃飯？我帶妳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生氣，小透丟煙蒂的剎那我是因為那煙蒂還是因為看見李子侑走了所以覺得煩躁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一直想：李子侑沒說完的答案是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