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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庭

出版時間：2010年6月

我以為我會忘記你，但怎麼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心會一直記得？

「這是時光隧道，跑過去，就會看見未來。」

那年，有個男孩告訴我，下午一點零五又十一分之五分，當時針與分針重疊，未來與過去會產生連結。那條時光隧道，就開在午休時的靜謐穿堂。

男孩說，在那裡，他看見了五年後的我，他還說：「一定要記得，不要忘了喔，在未來等我。」

所以，五年後，我來了，就在此時此地此刻，等待那個讓我初嚐暗戀滋味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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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嘿，妳剛剛是在偷看我嗎？」

    他的位子靠窗，我就坐在他隔壁。
    午休時間，全班靜悄悄地趴在桌上午睡，我旁邊的男孩也睡得很熟。或許是窗邊的陽光太刺眼，每次午睡時，他總是背過窗，把臉朝向我側趴著，我喜歡他這樣對我沒有防備的舉動，我甚至把這當作甜蜜的感覺。
    我也時常把臉面向他趴著，當然不敢真正地完全面向他，我會把大半的臉埋在手臂裡，幾乎遮住了全臉，等他閉上了眼，我才偷偷從手臂裡浮出一雙眼睛窺看熟睡的他。
窗外的雲朵浮動，陽光若隱若現，男孩身上被照耀著變幻不定的漂亮光輝，除了隨風飄動的髮梢，那熟睡的模樣就像一幅靜止的畫他的睫毛偶爾會輕輕顫動著，聽說人在作夢時，眼珠子會在眼皮下轉動，因此我總猜想他是不是夢見了什麼。
    我看了好久好久，他突然睜開眼睛，我嚇呆了，來不及收回偷看的視線。
    接下來他挺身而坐，手杵著下巴，仍把臉面向我。這次換他看我，似笑非笑的，那雙眼睛透露頑皮的神色。
    「嘿，妳剛剛是在偷看我嗎？」他用若有似無的氣音問。
    我真是尷尬到無地自容。
    這下閉起眼睛裝死也沒用，我乾脆也坐起身，但臉不敢朝向他，只是盯著桌面。我不解釋什麼，也假裝不在乎，表情就像是在告訴他：我剛才並不是在偷看你，我只是睡醒睜開眼睛不巧看到你，就這樣，別誤會，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感覺他看了我好久，久到我忍不住回看他，周遭悄然無聲，時間凝結在他令人心跳的神采。突然，下課鐘響起，世界吵了起來。
開始有其他同學大動作地站起，從我和男孩的走道之間經過，我們的安靜被打斷，這一刻好像夢醒了。男孩也很快融入了現實，跟著站起身離開座位，只有我的神態還恍恍惚惚地像剛睡醒。
從他盯著我到下課為止，這中間也才過了大約一分鐘。
好長的一分鐘。
    心理時鐘還真準，他可能感覺到快下課了，於是睜開眼睛，恰好逮到我的眼神，我為這件事擔心好一陣子，很怕被他發現了什麼。
但經過那次之後，他也不會因此在午休時故意不把臉朝向我這邊，可能他比較習慣這個方向吧。
    這表示他不算討厭我吧？
坐他旁邊是我高中三年來最懷念的位子，很希望老師不要每次段考過後就重新換座位，那是我們唯一一次最近距離的座位，之後再也沒有。
至今，我仍清楚地記憶著那短暫卻深刻的一分鐘。
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2.

凌晨三點，我睡不著，拿起手機輸入幾個簡單的文字又傳了簡訊給他。這是這個星期以來的第三封，一端的他一定一頭霧水，我自己也有點緊張，已經凌晨三點，希望不會吵到他。
結束了期末考，寒假開始，後天宿舍就要全面清空。寢室裡其他室友早就搬離，現在只剩我一個，我的家人要到明天才會有空來幫我搬東西，糟糕的是整層樓的人大概都走得差不多，冷清清的宿舍一到夜晚氣氛就變得詭異，到了凌晨三點，我害怕得睡不著，熄燈後的寢室很孤寂，打開書桌前的那盞燈也溫暖不起來，過去看過的恐怖電影畫面一直在腦海裡流轉，膽小的我東想西想，搞得自己緊張兮兮，乾脆整晚不睡直接等天亮。也或許就是因為熬夜實在太無聊，才會又傳了簡訊給他。
突然，我的手機響起，看來他是被我吵到了，要不然就是他也還沒睡。
我盯著手機，沒打算接起。結果對方竟連續撥打五通！他比之前還固執，之前我一通沒接他就放棄了，沒想到這次他會這樣不死心，會不會是凌晨三點吵到他大爺睡覺，所以不高興了？
我按靜音。
他打第六通。
再來第七通。
看來我不接，他也不打算放棄，靜悄悄的寢室裡只有手機發出微微的震動聲響，可能是寂寞使然，我最後還是接起了手機。
「喂？喂，妳到底是誰啊？」他開口就問，男孩的聲音聽來渾濁粗啞，半夢半醒的聲音，顯然他是被我吵醒的。
真糟糕，我應該再多考慮才對，當初傳第一封簡訊時，我就暗自想過，要是對方打來絕不接的啊，現在怎麼神智不清地接了？
我安靜，保持沉默，閉嘴裝死。
對方又接著問：「拜託妳說一下話好不好？喂，我們認識嗎？」
認識認識，當然認識，只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記得起我。
「喂，妳說話啊！」本來含糊不清的聲音開始有精神起來。
我沒說話，但很專注地聆聽他的聲音。好懷念，真的很想念他的聲音。
「喂，妳再不說話我掛電話囉？」問完，安靜了一下，「真的要掛囉？」再問。他發現我到死都不會開口，忍不住埋怨道：「妳知不知道妳裝神弄鬼搞得我這陣子連尿尿都會分岔啊？」然後掛斷。
該不會惹他生氣了吧？我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希望他別以為我是在惡作劇，更不是故意裝神弄鬼，我只是很想念他，況且，目前為止我也才傳三通簡訊而已啊。
不過我這樣時常在半夜傳簡訊給他，可能還真的有點詭異，半夜時分又特別令人毛骨悚然，會不會給他帶來精神壓力？
他說我害他這陣子尿尿都會分岔……呃，精神壓力會造成尿尿分岔嗎？
傳了一通簡訊給他：「對不起，我無意騷擾你，我只是很想念你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以後不會再傳了，真的很對不起。」
沒多久手機又響起，我接起來，仍以保持沉默為原則。
「我也不覺得妳騷擾我啦，只是我很想知道妳到底是誰，我好奇死了！拜託妳跟我說吧！」他的聲音哀求。
不行，我不能說，我沒勇氣說。
「喂！拜託妳開口隨便說個什麼吧！妳這樣半夜不說話很恐怖耶，至少讓我知道妳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女鬼就好。」他退而求其次。
我動搖了，如果只是開口說話，他應該不會知道我是誰，我們以前很少說話，他不會認出我的聲音。
我思考很久。
「糟糕……真的是女鬼啊……」我不出聲，話筒一端的他竟下了這種結論。
「我……」我發出一個聲音，他靜了下來，屏息以待我這女鬼會迸出什麼話。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接著說。
「哈，終於聽到妳的聲音了。不知道要說什麼沒關係，那就我問問題，妳來回答。」
「不行，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你一定是要問我是誰，對吧？」
「廢話，我當然要問啊。」他很直接，一點也不婉轉。
「那我真的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我不能讓你知道我是誰。」我堅持。
「為什麼不能？妳是國務間諜，知道了會被殺死嗎？還是說妳缺隻手缺條腿不敢讓我知道？」
「不是的……」反正就是絕不能讓他知道，我接著問：「你現在在做什麼？」
「做什麼？不就和一個女鬼講手機嗎？」好無奈的聲音。
「不是這意思，我是問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我想知道他的近況。
「什麼工作？妳是指打工嗎？」
「不，我是問正職，還是說你沒正職？」
「喂，我知道了，妳是失業人口調查單位派來的。」
「不是……」他在跟我耍幽默，是不是表示他不討厭和我這女鬼講手機？
他自己接著說：「我沒有工作，我還在念書，正職就是學生啊，也有在打工就是了。我很忙碌的，像今天就站了一整天，所以這位人口普查的大嬸，我現在很累，拜託妳快點說妳是誰，然後讓我好好地繼續睡覺好不好？」他的尾音放得很軟。
怎麼我突然從女鬼變成大嬸了？而且剛剛不是說我在失業調查嗎，怎麼又變成人口普查？
不對，這些都不是重點，好吧，既然都問到這地步了，我乾脆直接問出我想知道的，然後讓他好好去睡覺，雖然到最後我也不會告訴他我是誰……這樣會不會很賴皮？
「你現在念幾年級？住哪裡？」我趕緊追問。
「我今年大三啊，連住哪邊也問，喂，妳現在是想和我電話交友嗎？等一下會不會還問我有沒有性經驗啊？大嬸，我涉世未深，知道的不多，我可以先告訴妳我的身高體重和三圍，剩下的我們以後再慢慢地深入討論。」
「我才沒有要和你討論這個！」而且我知道，他一定有性經驗。回歸正題，我繼續問他，「你說你大三？你什麼時候復學的？」而且還和我同年級，我以為他至少會晚個一、兩屆。
「復學？什麼復學？」他不懂，語氣盡是疑感。我比他更疑惑，他真的不記得嗎？這種事怎麼不記得？他失憶啦？
「你忘啦？你高三時休學啊！現在又在念書不就是復學嗎？」
「妳怎麼知道我高三休學？」他反問我。
「我和你同班啊，怎麼會不知……啊！」慘了！說出來了！
「喔！原來妳是和我高中同班的啊！」語氣為之興奮，他的聰慧有點狡滑。
難不成他剛剛是為了套我話，所以故意裝失憶的樣子？
「既然都知道是同班的，那就快招出妳是哪位吧，讓我想想我記不記得起妳。」他說，語氣顯得勝券在握。
我迅速掛掉手機並關機。
不慌不慌，只是知道同班而已，靠這一點消息，他絕對查不出我是誰，不會不會。
不會的。
隔天中午，媽媽就來宿舍幫我搬行李。一整夜沒睡，我顯得十分疲憊，但在路程上我始終沒什麼睡意。車上收音機傳來音樂，心不在焉地和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仍想著昨天那通對話，雖然內容都言不及義，結束得也倉促（（是我突然掛斷的），不過回想起來，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好不真實。這幾年來從沒想過還可以再和他說到話，這樣重新聽見他的聲音，是我以前一直希望，卻沒勇氣去做的。
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用時間換算距離的沉悶路程使我開始放空，腦袋沒有半點思緒地空轉著，漸漸地……好像有什麼畫面自記憶底層翻湧而上……

「學藝。」

學藝。有一個男孩總是這麼叫我，好像這就是我的名字。
高一時，我被選為學藝股長。剛開學大家都還不太熟，老師指定幾個人來讓班上表決，戴著眼鏡的我看來是個不起眼的乖乖牌，就被老師選中了。
    「妳的樣子很適合當學藝股長，就是很會安靜做事的那種。」我的朋友後來這麼對我說。
    舉手表決時，那男孩投給我，雖然我不想當股長，只想隱身在班上同學當中默默念書，可是看見他為我舉起手時，我還是非常開心。
有趣的是，從那之後他老叫我「學藝」，即使後來的兩年我沒再當過學藝，他仍這樣叫，叫了三年呢。
唉，或許那男孩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本名。
那個男孩真的可說是擁有一切。他在各方面都很突出，不過不是那種超優秀的模範生類型，事實上，他是讓老師頭痛的人物，古板的老師會說他是壞學生，但我認為他和壞一點也扯不上邊。
那男孩有好看的臉蛋和一副好身材，身邊經常圍繞許多男孩女孩。和別班比起來，老師都說我們班特別吵，我想，班上是因為有他才會這麼熱鬧。我覺得這樣很好，他使上學變得有趣。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喜歡被當作是和他一夥的，想和他當朋友，想成為他的同夥，有的甚至很明顯地想討好他。青少年時期的男孩女孩都想在班上被列為受歡迎、引人注目的一群，因此他們便喜歡結交受歡迎的朋友，那男孩散發出的感覺有點遙不可及，女生偷偷把他當作暗戀的對象，比如我就是。我和他相反，我是歸在不被注意的小圈圈裡。
    我還記得他的朋友：有個喜歡帶黃色光碟到學校的人叫A達，一個又胖又愛亂放屁的叫屁胖，另一個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個性卻很火爆的叫阿勇，還有一個長得一點也不美的男生卻被叫美男子，只因為他家開男士理髮，店名叫「美男子理髮廳」，每次聽他們在叫美男子就令人莞薾，他們都是很有趣的人。
    在偷偷注意那男孩時，我也同時注意了這些人，這些人都叫那男孩「兩光」，在台語裡是沒用的意思，他們以叫綽號拉近朋友之間的關係，不過我不喜歡這綽號，在那群男生裡，他算最有用的。
那男孩叫「楊光盛」，我的日記裡，圓圈上畫上萬丈光芒代表太陽，是陽光，也就是代表他，我私下叫他「楊光」，高中時我的日記寫滿了他。
從高中至今，也過了好些年了。然而，他一聲聲的「學藝」一直在我心底迴響，那聲音就和多年前我第一次聽到時同樣清晰。

（待續）